作者：陶杰
50年代中期，冷战加剧，苏联势力在中南半岛扩张，越共胡志明领导游击队，奠边府战役，推翻了法国殖民者。随即美国介入越南，向越南派出*舰和陆*。香港成为美国*舰停泊的中介*事基地。那时有一艘战斗舰“新泽西号”，因为吨位庞大，在维多利亚港也无法停泊，停在鲤鱼门外远远的深海，成为香港的一大新闻。一艘世界级的战舰光临香港，香港的粤语多了一句歇后语：“新泽西号——吃水深”。许多香港水上艇家，都把舢板摇摇晃晃开到新泽西号附近，像仰视天外来客的飞碟一样，欣赏美国船坚炮利的*事文明。加上欧洲和澳大利亚邮轮发达，许多西方游客在九龙仓的尖沙咀登陆，受《苏丝*的世界》和《生死恋》两大好莱坞电影的影响，战后的香港，成为欧美、日本游客见识中国文化、购物以及享受美食的首选。“哗啦哗啦智取谭师傅“的海洋大战役，成为杨受成人生的“战绩”。他明白，自己这个成安记的太子爷，就像英国皇室的皇储，要时时上战场，才能拥有他日登基的资历本钱。由于性格外向，叫他一天到晚坐在课堂，听老师念唐诗，老师念一句“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杨受成只盯着窗外，提心吊胆，怕债主上门找父亲的晦气，“夜来催债声，钉落知多少”。所谓“钉落”，即是算利息的“起钉”了。书哪里读得进去？即使坐在店铺，天天等生意迎门，也觉得闷出鸟来。香港渐成冷战时期的国际旅游都市，外面的世界，金发碧眼的水兵游客，尖沙咀海防道一带的印度洋服商，夜总会的菲律宾乐队，真正是财通四海，货达三江，只要走出上海街，就如与花花绿绿的世界接通了门道。除了零售业，50年代香港本土的银行业也乘势冒起。恒生、永隆、道亨、廖创兴，还有从上海挟巨资来香港进*殖民地的上海商业银行，与殖民地的大行汇丰和渣打，渐成分庭抗礼之势。香港的中小企业商人，与本地的银行，血缘较为投契，成安记的账户往来，一向与还是“银号”的恒生打交道。香港经济起飞，恒生也从银号升格为有头有脸的银行。成为银行之后，恒生对客户的要求也是跟着专业起来。杨成在恒生的户头经常存款不足，银行的小经理摆起一张冷面孔，看见许多支票兑现不了，就打电话来催促补存现金。毕竟是一家表行，银行容许资金转账延长期限，但支票退弹越来越多，看在杨成是老主顾，恒生没有报警治以空头支票之罪，只是客客气气通知杨成取消户头。
成安记表行员工大合照，摄于年。
杨成只有转向规模小、不得透支的道亨银行开户。这样一来，现金周转，不容负赤，银行不支持，更相形紧张，有时急需几百一千周转，其中苦处，固不足向外人道，但道亨银行经理的反应，一样是“哼”的一声，断然拒绝。杨成没办法，只好向放高利贷的一个上海佬求助。那时上海人统称“外江佬“，来到香港，多半有点纺织或机械的实业，从江南带来，或者一伙文艺青年聚居钻石山，写剧本、拍电影，为邵氏公司和马来西亚华侨陆运涛开的国泰电懋打工。然而，也有少数上海人，沾染了租界时代游手好闲捞偏门的白相人作风，如活跃在北角丽池一带的李裁法，性格霸道，名震一时。敢在上海街一带放高利贷的上海佬，敢向潮州人和本地广东人追债的，哪里会是善男信女？此君姓谢，人称大头谢。大头谢上门追债，穿一身唐装，冲口就是带着上海口音、问候人家令寿堂的口头“尊敬语。大头谢腰缠万贯，住在尖山咀，来上海街追帐有地利之便，月息高达三分。银行催账，杨成只有向大头谢低三下四地借贷。大头谢逢人就宣传：“成安记的老板也要向我借钱，阿拉当然借，他好歹是个老板，阿拉不相信伊的表店能关门！”一阵哈哈大笑，脸上的麻子，像一盘栗子一样跳动着。大头谢早年在十里洋场混迹，也学了点杜月笙、*金荣的气派，订出最高贷款额港币两万。“晓得嘛？两万块！”大头谢逢人竖出两根指头，咋看来，有点像英国首相丘吉尔欢呼胜利的那个V字。大头谢上门催债，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隔十丈百里就听见那声“X你那嬷”，而且只准先还利息，他大头谢气派大，本金还不急。杨成期限一到，就乖乖地把现金送到尖沙咀，有时带着杨受成，看着大头谢用舌头舔舔食指，一张张数钞票。有时现金不够，迟了几天还款，大头谢的那句“什么那嬷”却一定非常准时地劈脸奉送：“这个月头，绕了侬，下个月头再不准时，我丢你那嬷！”成杨受成一定对放高利贷的大头谢（右二）既爱且恨。杨受成站在父亲身边，陪着乖乖挨骂，心想：“我们父子俩只欠你一点钱，一没有分你的田，二没夺你的地，三没杀你老爸，犯得着吗？”紧握拳头，眼睛瞪得像灯笼大，有点像《唐山大兄》里上半场那个百忍成金的李小龙。父亲看见儿子反应有异，暗中拉一拉衣袖，着他要忍让。走出大头谢的家门，眼看父亲舒一口气的神情，杨受成就知道这个月的门槛又跨过一道。杨受成心想：没有大头谢救急，成安记早就关门了，让他骂几句粗口，像在空气里打炮，丝毫无损，却又何妨。杨受成从小就退一步想，反而能自我安慰，在人屋檐下，路过要低头，很早就学会了这点生存智慧。钟表店生意虽日有起色，但债主迎门，除了大头谢，还有潮州张、唐山陈、客家李什么的，父亲四方堆笑，八面玲珑，讲信用、重言诺，但每天清晨就为兑现期票而长嗟短叹。四海三江的债主上门，还能求菩萨拜观音地好言相求，若是洋行来催债，洋人派真正的“那摩温”（原是“洋泾滨话”之一，numberone的译音）来追欠单，外国人公事公办，讲契约法治，有几次就闹到几乎要关店门。渐渐父亲就打发杨受成定期找大头谢，去尖沙咀的谢府亲自还钱。看完了大头谢一通“那摩温”般的乌云脸色，杨受成下楼，在弥敦道漫步，看见满街的美国水兵和洋游客，心想父亲的生意，经营如此艰难，何不上前去替老爸拉点生意？就这样，在街上看见洋人，杨受成就胡乱搭讪，才发现，在丽泽中学学到的那点英文，根本不管用。洋游客一脸狐疑，掉头而去，美国水兵则拍拍他的脑瓜，哈哈大笑，笑什么？低头一看，原来自己穿一身校服。在西方人眼中，身为学生，还要兼差街头零售的拉客经纪，这样的“国际大都会”倒也大开眼界。在街上向洋人兜揽生意，杨受成趁机还把那口三脚猫英文磨练了两下了。就这样，一张脸皮练得越来越厚，不怕当面遭到拒绝。杨受成在街上渐渐培养了营业的兴趣，上学时，索性偷偷把一件花式的衬衣塞进书包，逃学离校，在街角的公厕里把衬衣换上，一个下午，就可以在街上拉生意了。这一天，在弥敦道上，杨受成刚与一个胖胖的澳大利亚游客搭上了线：“Watch?Doyouwantwatch?”澳大利亚游客摆手摇头，杨受成还不罢休。这时，那个胖胖的*佬，看着杨受成的身后，指着后面大喊：“Heyboy,watchoveryourback!(看看你背后，来了什么人？）”杨受成转身一看，见到母亲气急败坏，在街上赶了过来。阿妈怎么知道自己在街上拉生意呢？母亲走过来，开口就骂：“学校刚打电话来家，说你三天两头的逃学，我以为你整天跑到哪儿，原来在街上闲逛！”母亲看见儿子如此不争气，有书不念，在街头做生意，想起孟母三迁的故事：孟子的母亲，看见儿子逃学，在街上与几个顽童，学着商人一样当小贩，二话不说，就带着孟子搬家，以免受社会环境的影响。但杨家住在上海街，家小店老，又往哪里搬？眼看儿子跟自己长得快一样高了，读书不争气，学校警告，天天逃学，杨受成母亲不禁在街上流下了眼泪。果然不出几天，新法书院的班主任忍无可忍，在手册上写道：“学生杨受成屡次逃学旷课，经师长劝导多次无效，仍不知悔改，本校决定予以开除。”新法书院，不是什么名校，校长王泽森生意头脑精灵，看见满街都是失学儿童，办校宗旨，秉承的是孔子有教无类的精神，但连新法这样的学校也对杨受成忍无可忍。手册拿回家里，父亲自然大发雷霆，往门后找鸡毛掸子。这时母亲反而为杨受成开脱：“受成旷课，一不去*，二也没有在街上闲逛，都为了替成安记在街头奔走拉生意。你看，他跟那些洋人说话，对答如流，我还看见洋人拍拍他的肩膀，向他竖大拇指，夸奖他英文说得好。往好处想，受成还是比我们强一点，对吗？”一把洋人和英语祭出来，杨成的火气消了大半。50年代，普通人家，对儿女教育，一般但求读书认字。懂得英文，一般父母确信，那是向上爬的阶梯。杨成一听妻子转述街上的洋人夸奖儿子的英语说得好，这一门学识，自己一窍不通，把手上的鸡毛掸子往地上一掼，一跺脚，走进房间去了。从此，杨受成转读了香港九龙许多私立中学：威灵顿书院、培新书院、联邦英文中学。这些学校皆行半日制，上午上学，放学的时间，学生即可“自修”。杨受成渐对英语一科产生了兴趣，想想英文说好了，就能多卖几只钟表便开心。几十年之后，杨受成才发现，这几家学校，其实也人才辈出。譬如英俊潇洒纵横歌坛的温拿乐队阿B钟镇涛，学生王子邓光荣等就是新法书院的校友，国际大导演吴宇森更是培新书院的高材生。至于威灵顿则更有架势，与杨受成同为校友的，有红遍全球华人世界的歌王偶像张国荣，以及在殖民地肥彭管治和特区*府时代做完了事务局公务员又当马术专员、最后还主掌平等机会的知识分子高官林焕光。英雄莫问出处，别看今日有钱人和中产阶层的家长，拼命把下一代送去英美的贵族寄宿学校，顾彼而失此，他们都忘了本，不知道香港五六十年代，连深水埗一家鸡记书院，或西环高升街一家鸭记中学，也英雄出少年，为香港输出了许多创意丰富的精英。yangshoucheng
杨受成博士简介：
英皇集团主席杨受成博士于香港出生，籍贯广东省潮州。英皇集团于年成立，源于钟表零售业务，其后不断扩展，至今成为业务多元化的综合企业集团，经营范围包括金融、地产、钟錶珠宝、娱乐、酒店、传媒、傢俬及室内佈置等，现有六间公司于香港联合交易所主板上市。关于个人荣誉杨博士由童年参与家族业务起，大半生投身商界，同时在各个领域不断前行。其持续努力及贡献多年来都备受各方肯定，先于年荣获中国*法大学及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分别颁授名誉法学教授及中华全国律师协会名誉顾问荣衔；至年获北京大学委任为名誉校董；年再获广东金融学院及复旦大学上海视觉艺术学院分别委任为名誉教授及英皇表演艺术学院学院董事、名誉院长。关于慈善贡献及肯定创业数十载，历尽波折，杨受成博士深明人情无价，推己及人的道理，在营商生涯的较早期已投身慈善领域。早在年已担任香港「南九龙狮子会」创会会长，秉承全球性服务组织国际狮子会的精神，率领会员推动多元化服务。年，杨博士陆续成立英皇慈善基金及杨受成慈善基金，协助有需要人士，其中又对长者善终服务尤为重视，至今在内地及香港已资助兴建了十家关爱老年中心及一家儿童福利院，总计提供近2,张床位。此外，杨博士还担任中国慈善联合会常务理事、新家园协会董事会副会长及无国界社工永远荣誉会长。多年来的慈善工作赢得了各方认同及奖项，其中包括于年起多次获颁的中国*府最高慈善奖「中华慈善奖-最具爱心捐赠个人」，以及「中国慈善榜年度中国十大慈善家」。另于年中国慈善榜获颁「终身成就奖」；年获颁「年度慈善领袖」；荣获「最具影响力慈善领袖」殊荣，讚扬其以生命影响生命的关爱精神。
●《争气》香港英皇集团主席杨受成博士传记有声连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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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品：晓红视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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